三清山这三个字如雷贯耳,一直是江湖中最清贵的门派,虽然不像万剑堂和龙泉剑宗这种江湖上炙手可热声望巨大的豪门,但是千年以来的一脉相承,三清山自然傲然独立在江湖之上,无人小觑。
尤其是三清当代掌教张宗周,更是武榜上的天下第三,他的座下弟子登场,自然无人不高看一眼。
彭冲心底那一瞬的震惊和讶异,丝毫不少于山门路边观望的江湖人。
原本上山一路上对吴冕藏藏掖掖的身份有过一番大胆猜测的彭冲,做梦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。
彭冲强行敛住惊骇神色,压抑住自己江湖阅历高光时刻的强烈兴奋,在山路边夹道观望的炙热目光下,双手傲然负后,神情冷峻睥睨地回首环视一周,这才缓缓跨过门槛。
见停步转身的周玄落在队伍身后,队伍中的赵晋凡和李冬渔也回过头来,认出了吴冕以后,也欣喜地过来打招呼。
见龙泉剑宗也表现热络,广场上其他人也相继过来混个脸熟。
吴冕也微笑着一一还礼,顺带着和众人介绍胖子和彭冲,从小在梁州城讨生活就习惯了与人打交道的吴冕,应对这些面子上的应酬自然熨贴妥当。
众人也情理之中对同是三清山俗家弟子的胖子抬举几分,但是对彭冲就明显不太一样了,虽然看在吴冕的面子上不至于冷眼相待,碍于江湖礼节,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抱拳带过。
三清山是十大宗门之一,江湖清誉极高,吴冕又是那天下第三张真人的小徒弟,我们大小宗派再怎么郑重其事也不奇怪。
你一个屏南道大业帮可能在那穷乡僻壤数一数二,在山门之外不知道的也许也给你几分颜面,可搁在这山门之内,什么大业帮,根本就不够看,更别提什么引人发笑的首席客卿了。
众人结伴一起行去,分别有迎客弟子在一旁引路,各门各派都安排下榻在后山幽静舒适的独立院落。
彭冲无人理睬,独自一人吊在队伍后头,显得身影格外萧索,形单影只。
跨进山门之前,他曾回头俯视山路旁的江湖芸芸众生,自有一股豪气干云的姿态,与此时判若两人,对于山外众人而言,方才的自己,的确成了曾经也在山路上一同仰望过的人物。
可是得意之时有多忘形,失意之时就有多尴尬。
彭冲苦笑着想,无论是窃居还是投机取巧,也改变不了他是万剑堂的座上宾这个事实,之后不管去到哪里,不管与谁人寒暄应酬,谁敢不在心底狠狠高看他彭冲一眼?
江湖上人抬人,声望才能逐渐水涨船高,老子曾经进入过万剑堂观礼江湖选拔,老子曾经与张真人座下弟子在旷野卧谈江湖!
就在彭冲意兴阑珊幻想成为江湖名宿之时,无意间抬头与胖子转头冷淡的眼神对视,有些心虚,一丝豪情烟消云散,快步跟上。
到了后山小院,吴冕被龙泉剑宗请去叙旧,院中就仅剩下胖子和彭冲两个人大眼瞪小眼,气氛有些尴尬。
彭冲正想抬脚外出赏景,好多记住些添岁山景色,将来与人说起,也不怕人不相信,却被正在正屋大口啃食瓜果的胖子叫住。
胖子随手拿袖子擦拭嘴边的汁液,看都没看彭冲,含糊不清说道:“胖爷不会说什么大道理,但也想跟你说上一说胖爷自己的道理。”
彭冲皱了皱眉道:“哦?彭某愿闻其详。”
胖子终于正眼看着彭冲,认真说道:“胖爷不是傻子,适才在牌坊外你那点小九九我心里一清二楚,吴冕也一样,可既然他不计前嫌依然带你上山,有些事他不说,那胖爷替他说。”
彭冲不动声色,胖子接着说道:“你在山上与人说话行事不能扯着三清山的名头,说是吴冕的朋友倒无妨,但不要丢了他的脸。”
彭冲展颜一笑,点头道:“理当如此。”
吴冕应邀来到龙泉剑宗的小院,略微整理了一下仪容,轻呼出一口气,缓缓走入,赵晋凡和李冬渔已经等候多时了。
赵晋凡一看到吴冕,立刻起身相迎,温淳笑道:“吴少侠,许久不见,可还安好啊?”
吴冕抱拳还礼道:“赵兄挂念了,直呼在下姓名就可以,这几年一切都好。”
赵晋凡细细打量了一下吴冕,眼里由衷喜悦道:“还是三清山锻炼人,一别三年,吴兄弟变化极大,全身气机也是气象万千了,在下真心为你高兴啊,这趟过来也是参加江湖选拔吗?”
吴冕笑着点头回答,然后言语间似乎忍不住举目四望,赵晋凡和李冬渔相视一笑,都明白这是在焦急找人呢。
不多时,一位少女姗姗而来,在头上别着一支银簪的,簪子并无繁复缀饰,但雕工尚且精巧,这是她得知吴冕要来,特地回房打开行囊,在层层衣物包裹珍藏之下取出的。
和少女一起走来的,是一位面如冠玉风流倜傥的年轻剑士,少女看见吴冕,俏脸一红,嫣然一笑。
这是年轻剑士自从周玄被带上山以来,从未见她流露过的表情,不由得一愣,顺着周玄的眼神延伸,看到正屋厅堂中的年轻人,顿时面沉如水。
赵晋凡看见来人,起身介绍道:“吴兄弟,这是我们剑宗的大师兄宋明理,已被选送参与朝廷殿试,这次专门带我们参加江湖选拔,事后大家再一起前往洛阳。”
吴冕微笑着刚要抱拳行礼,却见宋明理冷哼一声,眼里满是不善神色,径直转身走了。
赵晋凡等人惊讶于平日里温文尔雅从无今日举动的大师兄反常出奇,微微愣住,吴冕笑着摆摆手,善解人意地缓解了双方尴尬。
周玄心底嗟叹一声,心里知晓缘由,但对于与吴冕的久别重逢,称不上丝毫影响,脸上依旧笑意灿烂。
赵晋凡和李冬渔也知趣,找了个蹩脚理由离开了此间,厅堂中只留下两人。
吴冕目送赵晋凡他们离去,和周玄相视一笑,许多话不知从何说起,气氛有些微妙,大概是觉得就这么傻笑着也不是一回事,吴冕为了缓解局促,于是提出两人一起在院中走走。
来到外院一处亭阁,吴冕还是不知如何开口,周玄也微微低头,单手拧着袖口。
瞥见周玄左手提着的佩剑,吴冕终于找到话头,眯起好看的桃花眸子笑问道:“呦,这么久没见,都有自己的佩剑啦?”
周玄抬起头,对着吴冕的和煦笑意展开笑脸,扬了扬手中佩剑得意洋洋道:“那是,本女侠师承龙泉剑宗,佩剑糖葫芦,见过少侠。”
吴冕刚想抱拳玩笑回应,冷不丁被这佩剑的可爱名字逗笑道:“糖葫芦?”
“对呀,还记得吗?”
“当然记得,还有你这支银簪,不论再过多久,我都通通记得。”
吴冕伸手帮周玄别了别簪子,又将手抚摸在少女脑袋上,眼神柔和,笑意宠溺无边。
周玄轻轻笑着抬眼古灵精怪地偷看吴冕,乖巧可爱一如当年。
岁月斗转星移,所幸,我们一切都好。
亭阁对面的廊道阴影中,一个人的身影躲藏其中,看着周玄由衷的无邪笑脸,眼神阴森。
自从周玄上山,宋明理惊为天人,出身于庐江宋阀的他俊逸非凡,气质更佳,又是龙泉剑宗欧阳桓座下大弟子,宗门内外都有无数女侠对他青睐有加,可他从没有对一位女子如此一见倾心过。
大概还是应了那句老话,每一个思慕他人的师妹身后,都有一个为她痛不欲生的师兄。
在他印象中,无论他如何殷勤,如何表现,如何借机亲近这位师妹,她总是冷淡如冰,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。
本来以为她生来就是这个寡淡性子,这次恳求自己带上她参加江湖选拔凑热闹,破天荒挤出一丝可有可无的微笑,当时他还以为自己终于有了一丝机会。
今天这般的笑意盈盈,宋明理不得不痛苦地承认,比不笑的时候好看多了,可分明与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。
讽刺、嫉妒、不甘、不服......各种情绪充斥着他的内心,怒火中烧。
他阴沉着双眼,死死盯着亭阁中的男女,分外眼红。
周玄温柔地眯眼一笑,眼角余光感觉到好像远处有人看着他们,转头一看,吓得浑身一抖,脸色苍白,双眼神情复杂,有仇恨、恐惧,还有担忧。
吴冕不解,顺着周玄的眼神往高处望去,添岁山顺着山势建有连绵不断的屋舍殿宇,吴冕视线所及,远处山丘之上有一座观景台,台前正有一个身影迎风而立,低头俯视着他们。
正如天上仙人俯视人间凡夫俗子,眼神冰冷,睥睨天下。
吴冕静静与其对视,嘴角狞笑,浑身气机暴涨,杀意浓烈。
仇人见面,也是分外眼红。
谢镇指了指自己绯色官袍上的正五品白鹇补子,再指了指吴冕,叹了口气,轻轻摇头,眼神中充满戏谑。
意思就是,想民与官斗?你不配。
吴冕右手牵着周玄颤抖沁凉的小手,左手指了着谢镇,再伸出拇指,在脖子间做了个一抹的动作。
这意思就更加直白浅薄了:
谢镇,走着瞧,你一定会死在我手里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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